世界趨勢 日本動向 - Japan and World Trends 本网页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同时使用日、英、中、俄语进行交流的网页。世界局势瞬息万变,世界各地人们的感受和心情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通过本网页,您将在第一时间接收到各种信息,同时可以及时发表您的意见。
JapaneseEnglishRussian

论文

November 12, 2006

在日本的生活真实感:日本式“酷”

日本式“酷”
                                  2004,1
                                  河東哲夫
从美国抵达成田机场后有时候会有一种解脱感。美国是个众多民族聚居的国家,不大声说话就办不了事。从美国回来会感觉到成田机场人也少,又干净,能感受到日本的精神。然而进了厕所会有某个中年男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打喷嚏,将这种精神就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坐上电车,车厢到处飘散着桔子和雪饼的味道,完全是一种规规矩矩的集团主义的空气。因而日本精神的深邃肯定是存在于其他别的地方。
◆ 神圣和世俗
虽然年轻人经常被批评搞援助交际、或是手机狂等,但是看到街上走的初中生、高中生,就会觉得人是不会变的。女学生给他人指路后羞涩地跑开;一起高高兴兴去上学的女孩子们。进到百货商店,将皮肤晒成古铜色,涂着油,头发染成金黄,涂紫色眼影的靓妹跑下扶梯,但是让人感觉不到欧美人那种强烈的自我。这边体态丰满的大妈穿着像内衣一样的夏装翘着臀部刚走过去,又听到挂着某某会馆牌子的建筑物里传来老人们合唱三弦曲的声音。如此和平、田园般的景象里混合着新的和旧的世俗。
进到银行,在窗口办完事的中年男人开始打手机。对方听起来像是他老婆却不知为什么他要用尊敬语,而且将刚办完的事情详详细细做着说明。另外一个窗口,一个头发半秃、老老实实的中年男人正在拼命地一张一张数着旅行支票,将相同金额的支票各自排在一起。柜台里,年轻的银行女职员的透明口红在荧光灯下熠熠发光,使女职员的脸透着明快的色调。如今日本的口红是世界上最漂亮和最自然的口红,然而也不过是用牛或某种脂制造出来的吧。自从有了人类以来,世界基本没有太大变化。
最近男青年中出现了许多爱唠叨的人。他们将自己的生活细节不厌其烦地向他人絮叨,而讲的所有内容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有一天,我在电车上就碰上这么一对儿。女的身体晒成时髦的颜色,身穿牛仔布裙子,手里拎着挎包,脚趾甲上贴着塑料饰物。男的用刺激人神经的高声罗哩罗嗦地说着话,什么前几天用胡萝卜做了菜,网络出问题了,电车出了人身事故上班迟到了等等。女的只是随声附和。当然了,只是将琐碎的生活片段像电视片一样“放映”在自己眼前,肯定不会产生任何意见和提出任何问题的,只能点头,附和地说一声“哦,是吗?”。
坐在电车座位上的两个中年男人也正说的来劲儿。一个像是某个公司的副部长,另一个是他的部下。像副部长的男人用粗声刺耳的嗓音不停地说着话。“那件事是铃木批准的吧?田中也有份吧?”“田中好像没有。”“是嘛。”于是俩人先沉默一会儿。副部长在脑子里将公司的人际关系重新排列一遍后又用他那刺耳的声音像鸟一样说开了。这是常见的情景,不就是给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使绊子嘛。在世界上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看到。不过同样的事情,日本显得有些阴暗和纠缠不休。
我们一直骄傲地认为日本已经建设成一个平等的、高度消费型社会,然而这种社会如今在亚洲已不再稀奇,不仅如此,甚至出现了像新加坡这样的要超过日本的国家。我们的城市住宅水平还不够高,飞机上的空姐广播的英语也越来越不如以前流利。车站前的超市设立了“顾客之声”,将顾客的来信贴在告示牌上展示。“任何时候来都没有××,应进一步加强商品的管理”,“肉的保鲜膜又是开着的,简直太不卫生了,说了多少次都没有改。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一定告到保健所去”等等。我们已经适应了富足的生活,变得过度追求完美了。
最近东京的出租车司机中不认识路的人明显增加了。以前做出租车司机的多数是从外地来打工的青年人,然而如今却不同了,“上周刚刚丢了工作”的人成了出租车司机。虽然我也同情这些人,但是一坐上车便闻到刺鼻的烟草味儿,手动换挡,并且发动机陈旧不堪,发出吱吱响声,真让人受不了。
日本,或者说日本也是高雅和世俗并存,并且两者搀杂在一起。但是这并不是指优秀的人才就代表高雅,而大众就代表世俗。也许一个普通的大妈可以做出美妙的工艺品,而一个号称“某某流派”的干部却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神圣和世俗结合构成了传统。
行进在现代化大街上的传统的庙会游行队伍让人感觉不出任何情趣。神舆穿过有拱顶的商店街进入大道上,盛夏的酷暑让神官扯着白领子发出大声的叹息。大道上铺的是考究的石板,游行队伍就有气无力地走在没有任何生机的铺装好的道路上。传统的庙会已经与现代的街道不相衬了。
因此,有时从成田飞到纽约,反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放心感,连自己也觉得很吃惊。从肯尼迪机场到曼哈顿的高楼,就好像看到新宿一样亲切,深深感到“这才是现代日本文化的故乡啊”,虽然日本的生活是那样的舒适。是不是日本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感,就像年轻人的染发刺激老人的神经一样,总是存在传统和现代的不和谐。在这一点上美国全部是新东西,因为是现代日本文化的鼻祖,所以才感觉不累?
然而,在马萨诸塞农村,一个清爽的夏天的早晨,我一边读着普鲁斯特的小说,看着浸在红茶中的松糕的一角,遥远的记忆不禁又涌向脑海,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小时候在我家那粗糙的木桶浴缸里泡的“菖蒲澡”,连同那菖蒲的香气。想起在已经半腐朽的木桶中系成捆的菖蒲,叶子的那种强烈的绿色。在那个时代,虽然贫困但生活中还保留了些许风雅。
夏天,我去了秩父。青色的山峦在雾霭中层层相接,山脚下伸展着无边无际的森林。那是武藏野。日本也有可以称做原野的地方,这是日本的原风景。黄昏,在山和原野的上空,层层云朵被染成金黄色。气候潮湿的日本的风景里总少不了雾霭,那柔和的、轮廓模糊的景色就好像是和平带来的宁静。
上了年纪以后,即使是外交官也会怀念起日本的生活。年轻时,感觉到日本社会人和事都被次序束缚着,铁打不动,有太多的并不合理的不成文规矩,让人感到很压抑。年纪大了,也开始多少被他人尊重了,就光想日本的好处,不由得想念故乡,归心似箭起来。虽然住宅还是比较狭小,但是日本实现了斯堪底那维亚式的宁静的生活。
然而每次休假回到日本,都会对日本有不同的看法。从俄罗斯回到日本,感到日本人都那么老实,甚至想,照这样下去日本会不会早晚让世界的豺狼虎豹给吞噬了。从美国回来后,与美国那种废纸乱飞的杂乱的街道相比,日本显得那样整洁,大家的脸也长的一样,让人有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 虚构的“日本模式”
在日本时也许感觉不到,外国人对于日本的认识大多是千篇一律的,简直让人吃惊。比如,他们认为日本的经济是从落后的封建时代突然繁盛起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奇迹”是工人们盲目地服从企业和国家带来的;日本政府也像苏联一样完全掌控着经济等。
日本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了经济巨大发展的非白人国家。以前曾经与西欧殖民主义者为伍向外扩张,战后“集中暴雨一样”的出口给了欧美工业以沉重的打击。因此日本招来了欧美的怀疑和羡慕。他们总想从日本的经济发展中找到“不公平的”,“后进的”因素。连苏联也一样,为了找到托辞向苏联人民说明被战败国日本赶过去的原因,也加入了西方的这个游戏。
他们的理解是,日本利用了社会的“后进性”而发展起来。也就是利用过度的集团主义、勤劳精神、女性的过低的社会地位而得到的发展。因此,对于欧美来说,目前日本的经济不景气正是这些现象带来的理论上的结果。也就是说,后进的社会已不能满足经济全球化的要求。
然而,日本的社会比之要复杂的多。日本不是从“后进”的黑暗社会中“突然”崛起的,而是在很久之前就得到了应有的发展。中世的日本,作为以中国为中心的国际贸易体制的其中一员,黄金的出口量为世界第一,糖的进口量也是世界第一。关于日本闭关锁国的原因有多种说法,不管怎么说,闭关锁国的结果是日本什么都可以自己生产了,国内贸易也很发达,虽然是封建专制的社会,但是实际情况是已经到了拥有统一市场的绝对主义的阶段。在经济的中心江户和大坂,城市文化十分繁盛,如果出现大的事件就会立即发行瓦版的号外新闻,很多人将孩子送到寺子屋学习读书写字以及计算。这种寺子屋不仅教授传统的儒教价值观,也教授勤劳哲学。
石田梅岩将神道、佛教、儒教结合在一起创造出独自的勤劳哲学“石门心学”,它让人想起欧洲的新教。即,人只有依靠正直的行为和勤劳才能使自己在社会上的存在正当化。这是至今在日本仍深深保留的传统。工艺水平在当时是世界第一位,园艺也很发达,那时的江户被草木围绕,俨然一个生态城市。武士如果无谓地杀人就会被社会指责,这样的平等主义的社会氛围在“落语”以及井原西鹤的作品中都有反映。
所谓“日本模式”是明治以来逐渐形成的,并不是欧美和俄罗斯某些人所想的是在一个领袖命令下建立起来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七十年里,日本创建了重工业、实现了城市化、并形成了众多的中产阶级。这一点,看了小津安二郎导演的电影就能明白。欧美及俄罗斯人认为日本这个国家是战后从后进的封建体制“奇迹”般地跨越到资本主义的,其实日本战前就已经有近代社会的雏形。
战争对于当时的市民来讲就像天灾一样,突然有人闯入客厅将丈夫和儿子带走,战死在连名字也没有听见过的远方。因此,战争结束时,大家都觉得这下可自由了,拼命工作想早一日恢复到战前的生活水准。我们并没有盲目地服从上司或企业。是因为自己的企业搞好了工资就会提高,奖金会增加,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才工作的。而且,如果不好好劳动就会被同事疏远,自己也不会被人尊敬。
最近人们常常议论日本模式已经不能适应全球化了,但是这个日本模式根本没有确切的定义。外国人常指出的包括以下含义,有些是带有否定意思的。终身雇用、年功序列(论资排辈)、企业内“家族式的”人际关系,决策上讲究一致意见的形成和彻底的事前协调、书面请示制度、以及政府对经济的“严格”管理。终身雇用和年功序列是战争前后确立的。然而终身雇用并不是日本的专利。并且在日本能够享受终身雇用这种不温不火的稳定生活的也不到就业人员的一半。任何国家的企业职工都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够预见,就连美国也一样,IBM以及大银行实际上也普遍采用终身雇用制。
欧美以及俄罗斯的知识界人士为什么用怀疑的眼光看日本的终身雇用,可能他们认为这是使整个日本社会变成缺乏活力的官僚式社会、使人们过度服从企业的元凶吧。总之我们在上司和领导面前不仅不敢显露真心,更是容易低头哈腰的,因此更让他们这样认为。外国人很难看到我们的另一面,即谈到工作的话题时相当自由随便,并敢于主动提出问题。
日本只靠“日本模式”就创造出经济奇迹,这种说法太过了。战后,发挥了重要作用的是内需的急剧扩大和良好的世界经济形势。如果非要从中找出符合“日本模式”的要素来,那就只有完善的融资体制可以算得上。“日本模式”的其他要素,比如终身雇用和年功序列等,与其说是经济成长的原因,不如说是成果更确切。因为如果企业没有钱就不能采取这种花费大量费用的雇用形态。
◆ 不是靠出口,而是靠内需起飞
俄罗斯及亚洲对于战后日本的经济发展抱有极大的兴趣,但是日本本身却不再把它作为
话题。因为日本光解决眼前的问题就够忙乎的了。
有关日本经济复兴和高速增长的原因存在多种神话,日本人本身有时也被迷惑,故意摆出架子给人看,这就是“日本模式”。但是日本并不是依靠某个伟人的一贯性战略重建起来的。在日本政府和占领军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两者内部的利害关系及意见的对立、以及社会中各相矛盾的形势中日本抑制了通货膨胀、确立了税制、确定了外汇汇率、实施了土地改革和解散财阀,为经济成长奠定了稳固的基础,而朝鲜战争带来的特需又成为经济高速增长的直接诱因。
如今看到俄罗斯的情况,会感到日本真是太幸运了的地方就是战争将日本的军需产业彻底摧毁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的经济完全向军需生产倾斜,如果这种状态还存在的话,日本战后的复兴不会那样快。还有当时的日本比今天的俄罗斯幸运的地方还有,那时全世界都在推动消费革命和电气化,如果日本人也像俄国人一样有了电冰箱、吸尘器、电熨斗,又要电视、微波炉、钢琴、汽车,只是购买欲一味地无限地膨胀,就会和现在的俄罗斯没有太大区别,然而与俄罗斯不同的是,这些产品都在国内生产,最后就想出口争霸世界,从而实现了快速的经济增长。
说到出口,外国人认为日本是靠出口创造了奇迹,连我们有人也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例如日本的汽车及家电产品在美国被大量的消费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的事情。在此之前日本经济增长的原动力是内需的急剧扩大以及为满足内需而不断增加设备投资的结果。
其他还有不该漏掉的是,战后的人口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七○年增加了百分之四十五。日本对于出口的依赖程度战后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左右,比起德国要低得多。对出口的依赖程度在高速经济增长结束后逐渐提高,一九八五年广场协议后日元升值,对出口的依赖度再度降低。也就是说,战后由内需扩大带来的经济增长到七十年代就奄奄一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出口成为经济增长的动力,然而一九八五年的广场协议使日元大幅度升值后就彻底破灭了。
在日本战后的复兴中美国起的作用非常大。战后那些多事之秋,有了占领军这样来自外部的压力,才避免了大家在混乱中拼命争夺同一块蛋糕,并使战前日本官僚就想搞的土地改革得以实现。这是非常重要的。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以及其他共和国,刚一走向市场经济就马上开始了资产、利益和权力的争夺,使社会停滞不前,当时的日本所幸避免了这样的局面。
虽然美国并没有给日本像“马歇尔计划”那样慷慨的馈赠,然而也确实给了日本大量的融资。一九四五年到五二年之间,包括实物提供在内总计达到了二十四亿美元,如果平均到每年,则相当于日本的GDP(国内生产总值)的4.5%。假如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就好像日本政府的所有公共投资都出自这笔贷款而且还有找头儿的感觉。
除此之外,世界银行给予日本的大约九亿日元的融资按现在来看也有一百亿日元的感觉,以及起到重要作用的朝鲜战争。朝鲜战争中美国向日本订购了11亿美元的军需物资和武器,在日本国内,军人和家属还消费了22亿美元的物资。这些相当于当时日本GDP的6.2%。因此一九四九年到五一年,日本的矿业生产增加了一倍绝不是一个奇迹。
◆ 变大了的分配额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日本是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年代。不仅当时急速成长的出口产业的
人员工资猛增,连服务行业的工资也不断增加。
虽然这种工资上涨有某些虚的成分,然而不这样增加就无法招收新人。而且当时的物价上涨率几乎一直是低于GDP的增长率的,因此生活水平的上升并不是虚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也就是一些具有较高生产力的领域拉动了整个社会的水平。因而日本有95%以上的国民把自己归类为“中产阶级”。日本真的建成了一个世界上少有的国家。
在这种明快色调背后也有灰暗的一面,那就是我们的活力一年比一年减少了。大企业和组织开始出现骄傲自满和官僚化的倾向,很多日本人失去了战争刚结束时的那种好奇心和创业家的精神。学校教育也过于将“平等”作为重点,因此无法培养出可以适应国际化和全球化要求的人才。一个班的学生人数都超标,而且不允许减额,即使教师有心开展个性化教育也无能为力。因此,现在的入学典礼、毕业典礼讲话依然强调那无可救药的集团主义精神。
还有,依靠政府财政吃饭的人多起来。公共投资以世界上其他国家无可比拟的速度膨胀,如今大多数海岸已建成混凝土防护堤,连乡村小道都是铺装过的。日本的劳动人口中有10%在建设部门工作,而美国只有5%。一九九八年,国家和地方的预算,以及三十七个特别会计项目加起来,去掉重复计算的部分达到了240万亿日元,占了GDP的48%。日本经济变的过于庞大,只依靠民间消费和投资根本不够,一半要靠政府支出来支撑。换句话说,内需和投资已经达到极限,不断增加的储蓄额要依靠政府回流给经济。
因此有些俄罗斯人说,日本的经济发展是“计划性的”,是像苏联时代那样通过中央严格分配资源来实现的。这真是荒谬的看法,日本政府是不会决定什么东西应该生产多少的。但是金融则另当别论。然而不只是日本对金融控制得严厉,美国甚至就在几年前还采取控制跨州银行业务、以及禁止银行从事保险业务等措施。在日本,政府自身经营着国内最大的银行网络即邮政储蓄,通过开发银行、日本兴业银行以及其他两家长期信用银行将资金回流到私营企业部门。将政府预算、财政投融资、地方预算、以及经营长期信用的三大银行加起来,这些回流的资金即使在高速经济增长时期也相当于GDP的30%,高速经济增长时期结束后已经超过40%。
◆ 膨胀的极限
经常听到“日本模式”已经不能适应全球化的时代,成为了日本经济衰退的原因等说法,
这些其实都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议论。与其说因为日本模式造成了经济不景气,不如说因为经济不景气了才使日本模式无法维系下去。那么为什么日本经济会变的不景气了呢?有多种原因。其中之一就像大家经常讲的那样,东南亚、东欧、进行了改革的中南美各国、以及中国加入了竞争中,即所谓“大竞争”时代的到来。一九八○年到九五年全世界的贸易量是原来的2.5倍,而日本的出口量以美元结算是3.4倍,以日元结算只有1.4倍。竞争力已经降低的日本,出口已经无法成为经济成长的推动力量。
里根时代的经济政策也是带来现今日本的经济不景气的间接原因,日本至今还独自背负着该政策的欠帐。里根的经济政策的本质是,用政府的支出和减税来支撑衰退的经济,然后用大量发行国债的形式弥补增大的财政赤字。日本政府和企业正是大量购买了这些国债,从而成为国外第一大买家。这并不是受美国的压力购买的,而是因为利息高,是很好的投资对象。
可以说八十年代前半期,美国和日本互相用不健康的方法支撑着已经不再具有活力的经济。日本在对美出口中赚钱后就通过购买美国的国债将资金回流到美国,使美国避免了利息的上涨。美国的经济就进一步膨胀,于是就更多地进口。这种构造的实质是,通过不断地大量印制美钞来维持世界经济的增长。一旦美钞的信誉没有了,这种构造就不存在了。为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七国财长一九八五年在纽约的广场饭店集会,决定将美元逐渐下调。然而市场的压力远远超过了七国政府的干涉能力,最终结果日元与美元比价从一九八四年的二百五十七日元急速上升为八七年的一百二十二日元。
美国的出口量从一九八四年到一九九一年增加了1.9倍。与此相比,日本的进口量以日元计算只增加了0.5%。相比一九七八年到一九八四年日本的出口量增加92.6%来看,可见其影响有多么大。
日本政府在一九八四年到九○年期间将财政支出增加了34.6%,几乎将中央银行贴现率降为零,才使GDP在一九八四年到九一期间上升51.8%,造成暂时的黄金时代的假象。而日本人也开始夸口说日本人已经没有必要再向欧美学习了。美国和欧盟开始请求日本尽快更强大起来以支撑世界经济。因为一九八五年到一九九○年美国的进口量只增加46.7%,而日本的进口量却增加了80.4%。
在国际政治上美国也要求日本“做出大国应有的贡献”。于是日本成为ODA(官方发展援助)的最大提供国,负担驻日美军的四分之三的军费。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英国的财经杂志登载的报道“谢谢了,日本”。日本不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沉醉在一时的虚幻的繁荣里。
那时候有一个在大企业工作的朋友这样对我讲∶肯定会出大事的,虽然现在还能撑着,早晚有一天要大量地裁人。不这样做根本不能和亚洲竞争。于是泡沫经济的破裂到该来的时候就来了。而且破裂的规模相当大。失去的股票价格为5万亿美元,地价的下降也达到了5万亿规模,相当于失去了两年的GDP。这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西方嫉妒成功的日本而使的阴谋?
确实他们是尝试了加强BIS(国际清算银行)的控制措施(提高自有资本的比率),但是这种破裂的最大原因是由于日本经济过于膨胀,换句话说是里根经济政策的余波。一九九四年美国的国债累计金额已达到5万亿美元。也就是,日本和美国都是从自己国民或外国提前借了几年后的钱,以此来导演出一场短时间的繁荣剧。到一九九六年,美国摆脱了危机,日本只能靠国债和向美国出口勉强度日。
财政投融资的规模依然非常大,现在也是连东京都银行也购买百万亿日元的国债和财投债。也就是说,国家拿国民的储蓄大肆投资和消费,以此来姑且维系经济。看似非常巧妙的手法,其实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它必须建立在国民不进行存款挤兑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如果开始存款挤兑,那么市场上就会充斥着通货,空虚的经济增长部分马上就会被通货膨胀扫荡得全无踪迹。
◆ 下一个动力是什么?
在日本,将一九九一年到二○○○年这十年称为失去的十年。真的是这样吗?媒体把日
本宣传的似乎什么都崩溃了,实际上日本看起来是处于从未有的平静和繁荣中。日本的生活舒适便利,且十分有趣。国民人均实际收入水平在一九九○年到九八年期间上升了20%。个人的金融资产也增加了50%,一九九八年达到12万亿美元。与七十年代中期之后的二十年里平均年实际收入在4万5千美元左右停步不前的美国相比,日本的所谓“不景气”还差得很远。
日本依然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创造着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亚洲的55%的GDP。二○○一年日本的海外投资获得6万7千亿日元的利息、股份和利润收入,首次超过贸易顺差额。从国外获得的专利收入也在增加,二○○○首次突破1万亿日元大关。日本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一样,开始呈现出成熟的经济大国的景象。当然和当时的英国有不同之处,日本不是世界金融中心,日元也不是国际通货。
呆帐坏帐虽然说是日本经济停滞的原因,同时也是经济停滞的结果,经济停滞和呆帐坏帐相互作用形成恶性循环。不赚钱的企业在增加,习惯了高速经济增长和以土地为担保融资的日本的银行,与其说没有审查能力,不如说已经官僚化了,不会计算风险,有时能赚钱的企业也得不到融资。并且,日本经济已往都是薄利多销,银行也是以低利息借贷,日本银行的年利润到最近为止总额已低于5万亿日元。因此呆帐坏帐总是不减,早期偿还也做不到。
日本的工资水平在世界上属于最高的,因而失去了在海外的竞争力。在国外想做点什么一看报价,日本企业提交的价格要比别人高出许多。当然产品价格高是一方面,而从日本过去进行设置和安装的工程技术人员的工资与他国相比更是高的惊人,因而缺乏竞争力。
日本的人口还会继续减少。因此即使GDP以1%的速度增长也足够了。然而就是这1%也十分不容易。因为工业生产急速地向海外,特别是中国转移。一九九○年日本企业的产品在海外的生产仅占6.4%,二○○一年就达到23%。如今汽车的三分之一、彩电的92%已经在海外生产。一九九五年到九八年在海外的设备投资额已经相当于国内设备投资的7.2%,相当于GDP的1.1%,如果再加上投资所带来的影响效果的话,可以认为GDP的2%左右已经流向海外了。
日本的经济如今只靠一部分优良企业支撑。上市公司中的三分之一不依赖银行融资,完全靠自有资金经营。一九九九年,企业的直接融资额首次超过了三百六十二万亿日元的银行融资额。仅三十家大企业就集中了全部出口额的52%,这些企业的生产额占GDP的12%。这些企业均活跃在国际舞台,其业绩也以合并决算来评价。我曾经梦想过,如果计算整个日本的“日本经济圈”的GNP(国民生产总值)的话,肯定是一个大数字。然而,虽然大企业的财务状况有所好转,国内的就业人数却在不断减少。我的高中同学们,现在五十五岁了,基本上没有没换过工作的。年轻人也不再对终身雇用抱有幻想,频繁地变换工作。“创造就业机会”以及创造新的成长领域已经成为日本经济的第一大课题。与克林顿政权初期的美国正相同。
然而,日本也不是前途一片黑暗。日本在技术上仍保持优势,硬件驱动器、液晶屏、锂电池等在世界上一直保持垄断地位。还有,虽然目前金额还比较小,今后在汽车燃料电池、纳米技术、生物技术等大型尖端技术方面也会取得丰硕成果。仅在纳米技术方面,二○一○年仅在国内就会产生二十七万亿日元的需求。还有未开发的需求中最大的当属城市的住房改造。改变已往将房子分隔成4个半席子或6个席子(注∶榻榻米席子)这样狭小的居住习惯,将房子装修成像地方城市或国外那样宽敞的住宅,或将以前的公寓两、三栋连接起来。这样的话还可以购买更多的东西,也会进一步增加需求。一九九八年的住宅建设规模为二十一万亿日元,但是把相关领域都加起来估计能有四十五万亿日元的规模。
从我九十年代在俄罗斯的经验来看,经济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崩溃的。只要有人经济就会运行,通货膨胀对于背负债务的人或政府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日本的政府或企业在人才的质和量方面也不比其他发达国家差。日本经济目前靠着优良企业和国债运行着。还有,无论怎么说日本的市场还是相当大的,而且市场上充满了国产产品。比起国产日用品几乎为零的俄罗斯等原社会主义国家所面临的事态要好的多。目前的世界上,只有拥有庞大资本和技术力量的超大企业才能生存,而日本也拥有这样的几家大企业。
虽然现在常说日本的就业提供不足,然而日本的服务行业仅占GDP的60%,要达到和欧美相同的70%的水平还有余地。大家都担心人口的老龄化问题,但依我的直观感觉老龄化也能带来积极的效果。首先光是我们“战后不久出生热时期出生的一代”从第一线上退下来,就会出现许多职务空缺。同时在医疗器械和老人看护等方面也会有巨大的市场。我们这一代人多数还继续工作,也不再存什么钱,因此整体消费水平也会得到提高。
◆ 日本的未来在于中国?
日美之间的经济关系确实是不可分割的。美国是日本的出口第一大国,占整个出口额的
35%。对于美国来说日本也是重要的出口对象。而且,即使在二○○一年,日本对美国的年直接投资仍达到八千亿日元,远远超过对中国的直接投资,即二千二百亿日元。以致于日本的汽车企业在美国获得的利润占了一半。不论将日本产的电脑还是美国产的电脑拆解开,都能找到对方国家生产的零部件,工业产品的国籍已经成为一个相对的概念。
发达国家之间的经济关系不是“零和游戏”。越是像电脑这种高附加价值的尖端技术产品其零部件和软件的交易越多。如果美国认为向日本出口的只有农产品和飞机的话就大错特错了,美国对日本出口量居前几位的都是尖端技术产品,如电脑、半导体电子零件、光学仪器等。还有有趣的是,日本对美出口的前几位也是这几种产品。我曾经工作过的新英格兰虽然没有向日本出口小麦和大豆,但是他们将日本视为重要客户,因为他们向日本出口尖端技术以及药品、医疗器械等。如果当地的日本工厂向美国人提供就业机会的话就更得到重视了。
在俄罗斯及其他的圈子里,日美的这种经济共存关系得不到应有的理解。特别是原社会主义国家以及中近东的人们,他们自以为看透了经济关系,认为经济关系就是“零和游戏”、是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他们认为日美为争夺第一的地位不断互相挥舞保护主义和制裁措施的大棒进行着殊死的斗争。
在不知不觉中,世界经济开始围绕急速发展的中国的工业力量进行着重组。这将不仅对日本的经济也对日本的外交起到重要的影响作用。据世界银行预测,中国加入WTO后受惠最大的是日本,到二○○五年日本对华出口将增加六百一十亿美元。实际上一九九五年到二○○一年对华出口已经增加了40%即达到六万六千亿日元。进口方面,也和美国并驾齐驱,超过七万亿日元。日本对美出口额在二○○一年已达到十四万七千亿日元,对华出口还达不到这个数字。然而,日本和中国之间已经形成和日美之间不同的一种经济共存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日本向中国出口机械、零部件以及材料,而中国生产的产品向包括日本在内的全世界出口。
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输给英国后,在产业革命的威力前失去了在世界贸易中的支配地位的中国,如今可以尽享产业革命的果实并开始成为世界贸易体系中重要的一员。中国的企业要积累起像日本企业一样的资本、技术和经验还需要一段时间,日本不用害怕中国产品会席卷世界市场,不如利用邻居新出现的这个巨大市场朝着怎样赚钱这种积极的方向去考虑。并且中国产品即使席卷了世界市场,其一半以上的产品都是包括日本在内的外资企业生产的,这些产品必然也同时席卷中国市场。
◆ 社会对于价值观的概念的消失
日本已经渡过了前途一片黑暗、一切都将变坏的时代。现在突然往周围一看,开始觉得
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午餐过后,走进郊外的站前咖啡馆,一个结了婚、看上去像有什么事儿的知识型妇女在一个人喝着茶,背景音乐播放着好听的J-POP的作品。而涩谷的快餐店里,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已坐满了年轻女性,她们边抽着烟,边谈论着“那个公司的管理如何”、“什么什么数据库”、“真是做不长啊”等。店里低声播放着小号演奏的爵士乐。虽然这种高雅的氛围不时被一些中年男性的高嗓门和打喷嚏声破坏,但还是让人感觉到日本社会整体的文化水平已经提高了。不知不觉中,以前电视里演的那些幼稚的观众参加的节目好像也减少了。
我是在东京长大的。在我小时候,每次从外地回来,从火车车窗望着坐落在品川的东芝圆楼和有乐町的日本剧院的霓虹灯,心里总是浮现出还是东京好的想法。那时,丸之内正在大肆修建七层左右的大楼,这使我感到非常自豪,每次看到这些高楼就会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这些大厦的名字。
当年的大楼现在已经很旧了,毫无生趣的混凝土、价格低廉的荧光灯在新的高层建筑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脏。到新的丸大厦和六本木山大厦一看,全是最时髦的东西,而享受这些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男女老少。虽然住房还很小,可一旦走在大街上,就可以领会到东京无论是从方便、舒适、清洁以及审美等方面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最近总是产生这样一种感觉。我们这些战后出生热时代出生的人,受战前的教养主义的影响,净在口头上谈论自由主义啦、建设市民社会啦等等。然而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不再将这些作为话题,而是很自然地在实践着。我们这一代习惯用官衔来称呼别人,而对于年轻一代来说自由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空气一样,他们在生活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虽然现在社会对于年轻人颇多微词,他们实际上是懂得礼仪的,而且对于周围和自己前进的方向看得很清楚,并牢固地守护着自己的权利。
有一天,我在成田机场,乘机前到机场的书店转了一转,那里正成堆地销售美国的时代杂志。封皮是摆着姿势的日本年轻女歌星,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日本干得漂亮吧”。日本的社会和文化形态逐渐在欧美受到好评,有些评论甚至说日本真酷。这里登的就是时代杂志采访日本的现代流行文化后举办的特辑。已经看不到已往那些只会将食指放在脸蛋上歪着脑袋做可爱状的空虚乏味的偶像了,封皮上的椎名林擒虽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但她用一种毅然决然的表情凝视着未来。
战后的日本经历了太多。有过谋杀和暴动,也有过罢工和贪污案,还有过大国的策动。知名咖啡馆巴丹杏店所在的六本木的路口在那个时候只是墓地旁边的一条窄道,附近被烧毁了房子的人们在这里用汽油桶洗澡。日本根本不是现在外国所想的一条直线的发展历程。待大家醒过味来,在今天这样社会富足的日本不但已经没有了令人目眩的大变动,连上班时间电车的罢工也没了。安保斗争时期大流行的意识形态式的政治论争也已经久违了。一九六○年的安保斗争,不论是反美的,还是反政府的,总之在吸收了国民的各种想法后规模不断得到扩大。然而,在苏联解体后的今天,关于外交的议论已经不再以日本应有的外交方向为主题,而是更偏重于时事问题。“政治的季节”早已经结束了。
并且社会对于价值观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什么反美、亲美,什么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这些有关整个社会的问题已经不再成为议论的话题。年轻人只忙于找自己觉得有趣的工作,至于收入嘛差不多就行。有了家的人为维持家人的生活而拼命。我十分喜爱音乐,学生时代经常去池袋的乐器店。那是一家铺着地毯,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的店。身穿浅蓝色制服、才貌兼备的女店员用几近神秘的优美姿态接待顾客。可以说是教养主义的典型的那家乐器店现在连影子也看不到了,已经变成像那些放高利贷公司入住的略显黑暗、粗滥的杂居建筑了。
日本也和其他发达国家一样,已经出现了多民族化的倾向。车站前的拉面馆里有亚洲其他国家来打工的人已经不再稀奇,最近卖报纸的店员有时也会是中国留学生。他们和日本人相似,因此不太显眼,现在在上班的电车上或百货店里经常能听到中文或韩语的对话。
日本人其实脸长的非常不一样,以前应该是多民族的社会。然而经过两千年,逐渐被同化了。是否这种单一化现在又再向多样化转变?同样是日本人,有时觉得老人和年轻人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种,而同样是老人,有些老人精力十足,他们努力学习外语,想达到阅读外文小说原著的水平。
还有一件事情,战前虽然存在,但是随着经济高速增长已经不见了的手艺人阶层,可能是因为找工作难吧,这一阶层似乎又复活了。不能划为工薪阶层的职业越来越多,我家附近的电线杆上就贴着这样的小广告∶包揽一切。××服务。电话∶×××。包揽一切,简直像苏联时代的俄罗斯。日本正在逐渐同“一亿人全部是工薪阶层”的枯燥乏味的社会说再见。然而还不知道是带来一个更具有个性的社会,还是一个更混乱的社会。
◆ 即使这样也不改变的日本
然而,大的企业和组织并不是那么快就能改变的。虽然已经历了猛烈的裁员,然而年功
序列和终身雇用这些制度依然顽固存在着。在大企业的总公司楼道里阔步行走的,不是那些可以自己担负风险的野武士型的人,而更多的是能干的官吏、或者说大部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型的人。他们将自己的“主权”交给公司或组织,然后获取财富的一小角做为交换来谋生存。在他们的人生中没有以自己为主语的故事。
在日本的社会中残留着非常浓的集团主义的印记。“和大家保持好的关系”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知何时被偷换成了“和别人一样,不要显眼”。在日语中经常有“大人似的恋爱”、 “像大人一样”这样的描述,而在外国话里不太见得到。欧美人从十五岁开始就像大人一样为人行事。而我们凡事一一强调大人、大人的,似乎哪儿有点儿不对头。日本人的集团主义,正像经常被指出的那样,是在农村大家一起友好相处劳动的时候的遗物,虽然谈不上是坏事,但是很难适应目前这样凶险复杂的国际社会。一转眼就会让人家骗的一干二净了。
泰坦尼克号将要沉没时,船员们是这样责备那些争先恐后想登上救生艇的男士们的。面对美国人,他们说“请大家让妇女儿童先上,只有这样你才能被称为英雄”。面对英国人,他们说“只有这样,大家才能被后人说果然是绅士”。而对于日本人,只说了一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我们的集团主义是这样的严重,以致于有这样的小笑话。
这种集团主义在战前与军国主义发生联系,而在战后却是与民主主义、平等主义联在一起的。罪犯的父母或者以前工作过的单位的老板,即使没有法律上的责任有时也会受到舆论声讨。这与其说是法治国家,不如说是像村庄一样。在这方面,民主主义的另一个侧面还没有完全扎根,即个人的权利应受到法律保障,尽义务和受制裁时也应遵循法律。
由于日本社会实现了全部中产阶级化,因此平等意识普遍渗透到社会中。并且虽然仅在一百五十年以前还处于封建社会,但是对于所有权受到危害又是十分的敏感。是不是因为日本的封建时代也是以自耕农为主流的原因?然而如果每个人都平等了社会也无法运行下去。于是就用年龄或资历等来建立次序,并使用与之相应的尊敬语。在学校,应该所有学生都是一样的,但是一到升学的问题上,不管你喜不喜欢,每个人都被用偏差值来加以区别。但是就是这样的区别方式也给人一种太过整齐划一的感觉。虽然都已是堂堂的大人,不过年龄小两、三岁而已,却要对比自己年龄大的人绝对地服从,摆出一副受人疼爱的样子,这难道不是日本特有的现象吗?
经济发展了,社会自然就会变的自由了。因为不依靠地缘、血缘或其他关系生活的人增加了。虽然任何社会都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从为达到利益的独享而存在的暧昧不清的关系到淡淡的君子之交,为保护每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当然是越合理透明度越高的社会越好。
冷战后的世界还像天上的星云一样没有固定。现在冷战时的格局已经被打破,就像重新发牌一样,对于各国应该占有的地位和利益正在进行重新分配。冷战时代的清算还正在进行的同时,一个更大的趋势已经出现了。也就是十五世纪的大航海时代以来持续已久的欧美对世界的统治在崛起的亚洲面前已经面临尽头。美国已经成为多民族的多姿多彩的社会,欧盟正在探索国家间的联合,战后获得独立的亚洲、非洲各国正在为尽快建成十九世纪西欧型的国民国家而努力,另一方面,发达国家的地方政府和NGO的发言权也在逐渐扩大。
在这样一个纷乱复杂的世界中,日本还没有从冷战时期的舒适生活中醒过来。受美国的核武器保护的这六十年,就像经历了江户时代三百年的和平一样,经济和文化得到了迅猛的发展。然而,在一九八九年柏林墙倒塌不久,有一个一向对日本推崇有加的欧洲人这样严肃地对我说∶在冷战后的世界里我看不到日本的位置。我想他的意思是,已往日本作为与苏联对抗的主要势力被加以重视,现在开始要把日本作为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国家进行真正的较量了。十年后发生的中国的崛起和日本经济的停滞使日本在世界的地位更加相对化了。
因而,虽然日本的生存竞争也非常激烈,现在的外交官们休假后返回在任国时,他们的心情就像奔赴战场的战士一样。虽然派对和宴会看上去辉煌华美,但是如果有人在其语言中包含哪怕一句对日本的挖苦、误解或污辱,就必须立即反击,同时也必须做到只要是有关日本的问题无论什么都能临机应变地给予解答。
日本虽然经济不景气,但是就像我多次重复说过的,日本社会目前是历史上生活最舒适的,让人不太想特意辛苦跑到国外去留学或工作。并且,由于产业的空洞化和不景气,在不少领域大家都要求限制进口、实施保护主义,泡沫经济时代经常听到的“国际化”的呼声已经很少见了。然而,今后日本的青年人在外资企业或国外工作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吧。一度完全被中国吸引的欧美最近也渐渐感到了日本的存在,毕竟日本依然占有整个亚洲经济的一半以上的份额,而且日本可以作为保持和中国平衡的砝码,比起中国来与欧美在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上又更相近,又有高度的现代文化。对于这样一个日本,欧美在交往中也进一步敞开了心胸。
但是也没必要因此太高兴了。日本应该不仅更接近欧美,更应该将一条腿放在亚洲。但同时在基本的价值观上,日本应该坚定地维护与现代经济文化相符合的自由主义。靠集团主义和抛弃自我这个基础软件是无法起动世界这部电脑的。
◆ 不重逻辑更重感觉
日本人自从《古今集》那个时代开始就不是一个重逻辑的民族。不论好与坏都依赖感觉
生存。根据学者的研究,日本人常使用的脑的部位,也不像其他民族那样是控制逻辑的左半部,而是控制感觉的右半部。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在音乐方面,日本音乐不像西方音乐那样重视节拍,而是认为建立在人类的呼吸基础上的“间隔”更重要。武满彻的音乐虽然使用的是西方的技法,但他的音乐更有伸缩感,更自由,听起来就像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中不断收缩的变形虫,或者像秋风在微微吹拂。如果说有着工整的音阶和节拍的巴赫的音乐代表的是宇宙的法则、神的意志,那么武满的音乐表现的就是宇宙本身以及精灵的喘息。
日本的文化多数来自中国和朝鲜,或者通过中国和朝鲜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和波斯。日本人认为是自身特有的文化中,如古雅和娴寂,以及没有涂色的空间、从扭曲的形状中找到美的感觉等,也说不定是南宋的禅僧或士大夫悟出的境地。然而现代的中国已经没有这种微妙的美感,长期以来将它们不断发扬光大的倒是日本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能因为日本是岛国的缘故吧。日本深感外部的威胁、极力宣传国家和民族精神的时候也就只有七世纪在白江村败于唐朝后、为防备其进攻在海岸线修筑堡垒的时候;在受到元寇袭击的时候;以及从江户末期开始与欧美殖民主义对抗的时候。七世纪以后,国名取了日本这个夸张的名字,代替以往的倭国,意思是太阳之本。又编纂了《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以扬国威。但是这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古今集》和平安女性文学等感性十足的作品所淹没,元寇时有关国内舆论的记述并不充分。除此之外,昭和初期的国家思想给日本带来了何种结局就不用多说了。
强大的军事力量及谍报机构、以及强有力的警察队伍是十九世纪西欧式的国民国家不可缺少的要素,然而日本人似乎与这些东西无缘。日本与那些欧洲国家不同,他们与其他国家、其他民族国界相邻,并且国内也有各种民族和混血人种,而我们是不需要用理论来证明自己住在太阳之本、是日本人的。我们不需要太多理论、生在日本长在日本即为日本人,不需要更多的意识形态的东西。西欧的国民国家的建立有为了作为殖民地国家争夺出口市场的成分,其威力自然是很大的,但不习惯的人如果运用了这种力量有可能招致灾难。
日本成为现在这样的国家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日本不仅没有强大的军队和对外谍报机构,在考虑国际关系时也不依靠逻辑思维,而是随感觉和感情而定。这样的国家在世界上极为独特。在战后的左右对立中,有关日本的国家利益和安全保障的真正的讨论几十年也没有进行,安全依靠好恶来衡量与外国的关系,甚至好恶的标准也很含混,漂忽不定。
然而,另一个方面,日本不正像没有军队和谍报机构、以及强大的警察力量这层壳的螃蟹一样,正在脱掉国民国家这层壳,为转世重生为更大的一种形象做着准备吗?或者这只是日本对于输掉战争、被剥掉外壳、变成赤身裸体后而说的硬话而已?
但是,我认为这样的国家也很酷。在现代的世界里已经很少会有武力的攻击和被攻击这种事情了。如果是这样,靠经济和文化的力量维系在国际上的生存可以减少对国民的自由和其他国家的压迫。
现代日本社会和文化之所以因其酷而受到国际的承认,不仅是因为其水平高,更是因为其中有自由的自我存在。正因此我认为,为了不让民主主义堕落成群愚政治或法西斯主义,为了不让逻辑的欠缺带来价值的无边际的相对化,在自由之中至少要坚持自由主义和合理主义这两个原则。

发表意见





引用

本路径的引用网页:
http://www.akiokawato.com/cgi-bin/mtchn/mt-tb.cgi/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