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我到奈良一游，参观了当地国立博物馆举办的遣唐使（唐代，日本派遣唐朝的外交使节）展，还游览了迁都1300年庆典时修复的第一次大极殿。不过，日本的奈良时代相当于中国的唐代，并不是那么古老久远。

（春日山上眺望奈良）

但是，无论如何最令人愉快的还是乘坐满载乡土气息的日本铁路地方线（完全像是巴士，只有司机一人，还兼售票），悠哉游哉，游览奈良南边的谈山神社。据说，那里就是公元645年中大兄皇子与重民•中臣镰足密谋暗杀当时横行霸道的豪族苏我入鹿的场所，至今日本一旦发生事关国家安危的重大事件，中臣镰足陵墓所在地——御破裂山（多武之峰）还会地动山摇，轰鸣作响，光芒四射直达三笠山。此山大概是一座火山吧。

这里距离奈良之前的古都——飞鸟也不远，有日本最古老的神社——以三轮山为朝拜对象神体的大神神社。附近还有箸墓古坟，有人推测说，此地为远古传说中的女王卑弥呼的墓地。目前，宫内厅还不允许发掘皇族陵墓，因此，关于日本历史的发端，只能提出假设推论。尽管如此，站在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仍然可以实际感受到：在中国经过五胡十六国•南北朝时代的动乱之后隋、唐大国崛起的生机勃勃的国际环境中，日本豪族苏我氏与圣德太子（天皇血统）一族的生死决斗、大化改新、苏我氏灭亡以至白村江战败（公元663年日本为了从新罗拯救百济王朝，派出海军征战，但被新罗和唐朝联军击溃），这一系列血雨腥风的权利之争。再联想到《万叶集》中丰富多彩的诗篇（公元760年编纂的日本最古老的诗集，收集了从贵族到平民创作的诗歌，基本上没有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历史的长河激起我心潮澎湃。

（藤萝花开谈山神社）

到了当地才发现飞鸟故里至今仍然交通不便。不过，却可以想见古代这里是被其南面的吉野山山系环抱的要冲吧。好像有一种猜想认为，古时候，出云（日本海一侧的岛根县）或是某地的政权，曾经在纪伊半岛太平洋岸边熊野登陆，北上飞鸟，建立了大和朝廷。的确，从飞鸟出发，沿着正南的国道而行，就可以到达熊野川河口的新宫。在东大寺的二月堂，每逢3月都会举办汲水仪式，水从日本海沿岸城市小浜市某神社的水井中通过地下汩汩而来，大和朝廷似乎还是与日本海一侧建立过某种关系的。

与深受中国文化单一色彩影响的京都相比，飞鸟、奈良和朝鲜、波斯、粟特、印度交往广泛。欧亚大陆各地区的文明、文化在奈良各处古代遗迹中色彩纷呈，就像金银矿石露出地面熠熠生辉。药师寺里，药师如来的基座上雕刻着希腊风格的葡萄图案、波斯风格的蔓藤花纹，还有印度、中国诸神的浮雕像。奈良文化是欧亚大陆文明的一部分。

而且，神道的神社与佛教的寺院融通无碍，交相辉映，就像谈山神社那样，有时寺院由于政治原因会突然变为神社；有时又像东大寺那样，八幡宫（神道的一种）保护东大寺东北的鬼门。春日大社里有“社僧”，也念经。不过，在这方面，由于宫司和僧侣都要维持生计，生活下去，也不会吹毛求疵吧。

（春日大社的灯笼镂空技艺使人想到波斯图案）

夜深月满之下的兴福寺五重塔令人神往。第二天也是晴空明澈，春日大社及其瑰宝二月堂、东大寺及大佛都令人难忘。药师寺里还有近日仙逝的画家平山郁夫的壁画。他生前曾经说过，创作这幅壁画是他终生的使命。所以，我这次不能不去观赏。
我以为可能是类似平山郁夫经常描绘的丝绸之路组画那样的作品，但是观赏后使我感到，即便是丝绸之路绘画也是各具异彩。而在这幅壁画中，平山郁夫似乎毫不吝惜地抛弃了他往日的谨慎、板正，以清新、大胆的手法，描绘出全新的景象。他付出了毕生的精力，死而无憾，不知为什么，使我感动得几乎落泪。

这是一幅巨大的壁画，题为“须弥山”，喜马拉雅群山坐镇中央。天井用丝绸之路繁荣时期被视为珍宝的阿富汗天青石（至今仍为名贵的宝石）构成高远的夜空，深蓝底色上零星镶嵌着金色的星星，使人产生一种要被这梦幻般的景象吸上太空的幻觉。

走出寺外，来到古时平城京的遗迹边。修复的第一次大极殿（虽说是修复，由于没有留下图纸，所以只是想像的产物）红彤彤地矗立在眼前，宏伟壮观，名不虚传。远远的对面矗立着朱雀门，与其遥遥相望。听说这1.5平方公里左右的土地全部都是当年皇宫内院，吓了我一跳。一般人（当时虽然没有中产阶级）居住的右京、左京，比它宽阔好几倍。中间大道——朱雀大路一带，现在开办有“青山西装（比较便宜的西装店）”的连锁店。

平城京一直延续到东大寺，其间距离相当于现今铁路的两站多地，我想正在出让的土地一定不少吧。此外这里的河川水流不畅，居民家庭排放的污水曾经流进河里，散发出一股恶臭吧。

（谈山神社出现多啦A梦（机器猫））

以上为正文，下面讲讲这次发现的一些事。

飞鸟、奈良是欧亚大陆各种文明的杂烩

守护佛像的武将有basara（巴萨拉）将军和kubira（库比拉）将军，名称写的都是罗马字，可能是梵文。巴萨拉泛指镰仓时代末期（公元1300年左右）开始飞扬跋扈、游手好闲的武士们，也指那些大摇大摆，走街串巷，霸占人妻，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我原以为这是纯日本的一种现象，但称呼写的竟是梵文。

提起梵文，我听说佛教的“真经”是用梵文念的，在中国曾有人称之为“咒语”。真理的箴言就像是咒文一样，是用于秘密仪式的。在空海（中世纪高僧）取回真言宗以前好像就是这样，直到今天在坟墓的塔形木牌上写的奇妙文字也还是梵文。

奈良国立博物馆里陈列着亚洲热带地区的檀香木，听说上面还有波斯文、粟特文的刻印，似乎没有汉文刻印。那么，这是波斯人等乘船直接带到日本来的吗？还有人说，飞鸟的石器受到了波斯文明的影响，所以，说波斯人当时到过日本也并不奇怪。

已经被火灾焚毁的法隆寺金堂壁画中的佛像面容不是日本人，而与撒马尔罕的阿弗拉西阿勃壁画上的人物面貌惊人地相似。仁王像等也更像中亚粗犷的男人，而不像日本人或中国人。

平城京朱雀门的朱雀很像不死鸟或俄罗斯的“火鸟（凤凰）”。在中国的图腾创意里，凤凰常和龙成对使用。龙是蛇的图腾演变，这些都是遍及整个欧亚大陆甚至远至墨西哥的对蛇与鸟的崇拜。另外，说到创意，还可以看看自奈良到平安时代的日本的美人画卷。画中美女的形象都是面容丰满的女性，多少有些偏离日本女性的原貌，而与唐代的美人像极其相似，如出一辙。

走近奈良时代的历史

（连接东大寺的土墙）

奈良平原南北延伸极长，大和朝廷就是从巧妙地组织这片大平原的生产的城市国家开始起步的吧。它之所以能够称霸，究竟是由于矿产富饶（古代希腊的雅典也是由于近郊发现了银矿而迅速强大起来的），还是由于税制、灌溉、军事的某一方面先进呢？

（东大寺的大佛）

据当地解说，奈良之南、经过“山边之路”可达三轮一带，那里有日本最古老的集市“海柘榴集市”。大和川流到这里，注入大阪湾出海。此外在这里还建立了码头，发挥了海关的职能。海外来客从大海去往奈良方向是经由水路大和川，逆流而上的。日本自古以来就在东亚世界中敞开了国门。

关于日本，人们常常指出存在譬如天皇和将军分掌权力的“双重政权”。大和朝廷也是靠武力建立起来的，但到了平安时代，天皇就仅仅是权力的象征了，建立了由“当时的掌权者”行使实权的体制。到了江户时代，将军的地位也形同虚设，武士官僚们开始掌握实权。“授予权威的人”与“挥舞实权的人”联盟——这似乎就是日本权利的存在模式，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吧。

（春日大社——梅花鹿的天堂）
河东哲夫